(1)

當時間緩緩的流逝而過,很多東西會被洗淨,變得更加清晰,而有的東西,卻會像車窗外遠去的風景,越來越模糊。

例如友情、例如愛情。

尤其對他來說,這兩樣東西的界線,只怕早就融為一體了吧。

每次在月圓的夜,獨自前往他們的秘密基地的路上,他總忍不住這樣想。

 

 

 

 

(2)

輕輕推開那扇日式紙拉門,就像推開封鎖時間的大門,吹亂了空間中飄盪的塵埃。當雙腳踏上那古老的木頭地板,那咿呀的聲音硬生生刺破了整個空間的寧靜。彷彿尖叫的聲音一遍遍迴盪在整個空間裡,不像是嚇阻、倒像是一種懷念的歡迎。

就算是在黑暗之中,他們仍熟門熟路地找到預先藏好的拖鞋,輕輕套上腳,便盡量輕輕地走向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。

 

「真的是……好久沒來了,都積了一層灰啦!」

 

「就是啊,這些年,我們也差不多變成這骨灰囉!」

 

偷偷摸摸的兩人輕手輕腳的在窗邊坐下,一個人跪坐在矮桌前的坐墊上,一邊將酒瓶和酒杯放在桌上,而另一個人則坐在放在桌子另一頭的坐墊上。

那桌子與墊子和周遭久未打掃的環境不同,顯然經常被使用,沒有沾上多少痕跡。拿酒的那人輕輕拿出兩個杯子,將酒斟滿,輕輕推到了另一頭。

 

「這麼多年,你連喜歡的酒都還是一樣啊,圭。」

 

「唉,果然還是老陳自己釀的桂花釀酒最好,既配美酒、又配好友,純風你說是吧?」

 

名喚圭的人迫不及待地將自己倒好的酒輕輕捧著,到唇邊細細地喝,捨不得一口乾完,卻又忍不住將那甘醇往嘴裡送。

 

「說到老陳啊,最近似乎身體也已經不太好了,釀酒的事兒幾乎都交給那小兒子處理了。那孩子手藝是不錯,不過總是不比他老爹。不過這也沒辦法,老陳最近身體似乎不太行啦……」

 

「他的確不太行了。」被喚作純風的人輕而慢地笑了笑,緩慢而優雅,他沒有動酒杯,但是手指輕輕沾了沾杯裡的酒,然後將手指靠在唇邊,只輕輕舔了舔。「不過你放心,你的日子還很長。」

 

「哈哈!說起來,我這輩子,還真是多虧你。沒有你,幾乎就沒有我啊!」圭輕笑著,說出來的話多了一絲懷念的味道。

 

「彼此彼此吧!」純風轉頭看著他,眼底柔和得像是從窗邊溜進來的風。「我們可是在觀音娘娘面前結拜過的兄弟,比親兄弟還親呢!」

 

「那時啊,要不是你在雨中揍了我一拳,我大概也不會鼓起勇氣去追阿秀。」圭笑得瞇了眼,眼角的皺紋並不顯老,反而像是一種勳章,既張揚卻又內斂的為他記錄時間在他身上走過的痕跡。「我這懦弱的個性倒是一點都沒長進,這些年來,辛苦你總是在我背後踢著我前進。唉,被你踢屁股是真的很痛啊……就是不懂古莉當初怎麼就選擇跟你一起呢!」

 

「誰讓你欠踢!」純風也不客氣地說,然後又沾了一滴酒。「這樣想起來,那次要不是你以命相抵、阻止衝動的我去找廖哥,我跟廖哥之間的矛盾或許就解不開,而我的命也走就沒了……哼,說來說去,竟是為了古莉那女人,就差點讓我失去了好兄弟,真是不值!」

 

「我們的命,也許從一開始就是繞在一起吧!」圭又倒了的二杯酒,這次他倒不急著喝,只是透過月光,看著杯中澄澈透明的酒液,晃了晃。「要是連結尾也可以綁在一起斷個乾淨,那該有多好……」

 

純風沒有回答,只是固執的將眼睛放在圭的身上,而圭卻顫抖著向前,推開窗戶,讓夜晚涼冷的風吹進整個房間,又坐了回來。

他們相伴了一輩子,只可惜、長短注定不如人意。

 

「如今,古莉走了,阿秀走了,你也要走了。那房子,終究是剩下我一個人。勻海不放心,要接我去台北住呢,所以我也要走了。竟然,連我也要走了……」

 

「空房子終究是留不下任何人……」純風輕輕說,目光仍是不移。「不用難過,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。」

 

「我只是怕,你那老是失眠的毛病,要是我走了,誰來說故事哄你睡呢?真真捨不得你……」

 

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老毛病了你竟還記得。」純風忍俊不住,垂下眼簾,將自己的臉埋進了雙手間。「古莉她從來不記得,也許也只有你會這麼惦記著吧……」

 

風停了,房內又陷入沉默,月亮的身影正好爬到了天空的正中央,照耀著窗前的人影,溫柔而沉默地、堅定不移。

 

「那麼,祝你好夢啊,純風!」

 

微風又起,透過窗戶吹起圭的頭髮,蒼蒼的髮絲靜靜的在空中飄盪,滑過了眼睛,微癢的感覺讓他乾脆閉起了眼。

 

「今天的月亮那麼大又那麼圓,就是你喜歡的樣子,你一定、可以睡得很好吧!」

 

圭起身,已經有些毛病的膝蓋讓他沒辦法站的很直,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拉長,想保持像從前與純風並肩站在溫柔的月光下時、那樣青春而美麗的姿態。

昂首,要自己瀟灑的離開。

 

 

 

「再見了,老伴。」

 

 

 

 

(3)

 

「嘿,老伴。」

 

「你為什麼這樣叫我?這不是老夫老妻在互相稱呼對方用的嗎?」

 

「誰說一定要是老夫老妻?這『伴』也許可以是夥伴的意思啊!」

 

「你這真是歪理!」

 

「我們陪伴了對方一輩子,只怕連我們的老婆都沒有陪我們這麼久。『老伴』這詞恐怕沒有人比我們更適合稱對方了!」

 

「……好吧,總是說不過你。」

 

 

 

也許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,就已經是這樣了吧。

現在的我,就連自己早就死去的老婆的臉都記不清了,可是你的臉,卻還是深深地記在腦海裡,就連我們的約定,我也從未忘記。

如果真的必須要稱呼一個人老伴、如果真的要給唯一一個人這個稱呼自己的資格……

 

我想,就算讓我再選一次,我還是……

 

 

 

會選擇你的,老伴。

 

 

 

 

(4)

 

月亮被雲遮住了,純風輕輕走到窗前,望著天。

他想起了很多事,也忘卻了很多事。

他記得小時候躲在父母身後第一次見到圭的時候、他忘記當初他們打賭誰先死的時候自己賭了誰、他記得圭每一次喝完酒就臉紅紅對著自己傻傻笑著的樣子、他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跟著他一起只喝桂花釀酒……

 

快要離開的靈魂只等最後的釋懷讓自己了無牽掛,只是有的回憶可以放手,有的、越想忘卻會越加清晰。

 

例如他微笑著側過頭的臉、例如他為自己倒的最後一杯酒、例如他趴在自己身上的崩潰痛哭、例如自己特別為了他回來走一趟……

例如友情、例如愛情。

 

 

 

咚、咚、咚,他聽見來自奈何橋頭的鐘聲,那是孟婆最後、特別給他的寬容。

他走回桌子旁,靜靜坐下,他伸手卻穿透過了杯子,於是他又伸出了食指,沾了幾滴透明的酒液、放入口中。

甜甜的、卻微酸,還有種莫名的嗆辣,啊,真像是看到圭離開時、湧上心頭的那種滋味。

 

原來,這就是他的孟婆湯。

 

 

 

當他的視線逐漸模糊,他的身體也彷彿蒸發一樣逐漸透明。

 

「圭……」

 

最後一句留在人世間的話,他選擇呼喚了他的名字。即使他已聽不見自己的話、看不到自己的眼,他還是堅持要回來見他最後一面。

 

 

「……再見了,老伴。」

離開了我,你的日子、還很長。

而我終於、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吧!

 

和你一起走過的這一生,就是我最好的睡前故事。

 

 

 

 

(5)

 

當時間緩緩的流逝而過,很多東西會被洗淨,變得更加清晰,而有的東西,卻會像車窗外遠去的風景,越來越模糊。

微風吹走了雲朵,月光又靜靜的照入那個房間內。

他站在路口回頭望,隱約看到某個纖細的身影對他優雅地揮手,定睛一看、卻又消失不見。

 

 

而桌上那酒杯還在,只是那杯酒、已經永遠的空了。

 

 

 

--END--

 

 

 

─────微光碎碎念時間─────

那天跟著老媽看了一齣連續劇,似乎已經是完結篇了,突然插進去看看不太懂,但是看到兩個兩個男人偷溜進去一間日式房屋喝酒話當年,突然就覺得、時間會讓很多東西模糊掉。

然後我就想要把這篇文寫出來,雖然有點不知所云、不知道在幹什麼,但我還是貼上來了。

那撼動我的瞬間,我想著,當羈絆越來越深的時候、或許連我們自己都搞不清楚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麼。

這是一種幸福、也是一種不幸。

而這樣的模糊、是很動人的,這樣的羈絆,要是在生死的面前,只怕更加美麗吧。

只是,現在是七月,所以這篇文章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啦((笑

其實圭已經聽不到純風的聲音了。但是對他們兩人來說,這都是一種道別,只是生與死的差別。

 

嘛,先這樣吧。總之,希望大家繼續支持喔((眨眼

 

By,福爾摩君/微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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